近期的調查和打擊行動顯示中國政府影響力行動的日益複雜化——同時展現其強烈干涉目標國家內政的積極意願
莎拉 ‧ 庫克
8月29日，臉書（Facebook）的母公司Meta在一份有關網路威脅的報告中宣布已清除數以千計與中國執法部門有關聯的臉書假帳號和粉絲專頁，稱其為「全球已知規模最大的跨平台秘密影響行動」，並由「來自中國不同地理位置的人員」管理。該公告及其詳細報告在發佈後成為全球頭條新聞，引起了網路安全公司和數位政策專家的關注。
然而，該披露只是冰山一角。中國政府在針對假資訊的宣傳行動方面不斷演化，藉由使用假帳號向全球社群媒體用戶散播明顯是錯誤或誤導性的內容。
自今年六月以來，多項法證調查、智庫報告、平台透明度報告和媒體報導綜述了一個令人不安但毫不意外的趨勢：與中國政府有關的行為人不斷以更隱蔽的方式進行假資訊宣傳等網路影響行動，嘗試採用比往年更為複雜、更難察覺，且可能是更為有效的策略，同時涉及民主國家公共辯論的核心問題。
這再次印證了去年由自由之家發佈的《北京全球媒體影響力》報告結論，並顯示出民主國家需要投入更多資源來檢測和緩解中國政府假資訊影響行動的企圖。
而在制定適當應對措施的同時，決策者、大型科技公司、公民社會研究人員和普通社群媒體用戶應牢記中國政府最新的假資訊行動傳播手段，具備以下特點：
1. 擴展影響力至新平台及更多受眾
首次被記錄到由中國政府所支持的全球假資訊活動始於2017年，且通常針對推特、臉書和 YouTube 等大型平台上的中英文用戶。但最近的報告顯示，中共政權的操縱行為正在擴展到更多的平台、語言及不同地理受眾。上個月被Meta關閉的一個名為「垃圾偽裝」的假帳號網絡曾被披露並整頓，但仍持續活躍；該網絡覆蓋範圍已經擴展到臉書和Instagram之外，並被發現了與其他50多個應用程序的連接，包括TikTok、Reddit、Pinterest和Medium，以及亞洲和非洲的當地線上論壇。Meta認為，將影響行動轉向較小的平台可能是對大型公司加強監控、檢測和刪除的蓄意回應方式。
微軟（Microsoft）於9月7日發布的另一份報告則揭露了一系列影響力舉措，從假帳號群體，到一群偽裝成獨立評論員的中國國家機構相關網紅。該公司在多個平台上統計出至少230名此類國家媒體人員或類似附屬機構，擁有40種不同語言的帳號且觸及達1.03億用戶。該報告還描述了過去一年內，真人用戶和自動化的帳號在印尼語、克羅地亞語和土耳其語等新語言以及Vimeo、Tumblr和Quora等新平台上擴張的情況。
2. 使用更複雜的策略增加參與度並規避檢測
雖然一些網路行為，例如被 Meta 曝光的「垃圾訊息偽裝」網絡，難以獲得真正的社交媒體用戶參與，但近期其他影響行動卻取得了更大的成功。微軟的報告發現，使用生成式人工智慧（AI）工具創建圖像、並交由模仿美國選民的帳號作為網路迷因分享，已經成為一種新興的趨勢。這樣的圖片，即使具有明顯的 AI 缺陷，也已經獲得了真實用戶的額外傳播。據報告顯示，影片和其他視覺媒體是當前共享內容的常見特徵。其他有效策略包括使用與時事相關的熱門話題標籤，如與澳洲政治有關的標籤，企圖影響澳洲內政；或編寫假帳號以第一人稱進行評論。
另一種策略是使用未標注來源的圖片，以避免被輕易發現與中國官方媒體有關聯。美國網路安全公司Nisos的調查發現，在推特的舊規定下，一些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帳號發佈了中國官方媒體文章的截圖或使用了中國新聞社的圖像和影片，但並未被標記為中國國家媒體或進行相關分類。 另一方面，澳大利亞戰略政策研究所（ASPI）發現，支持中國政府的假資訊網絡在社群帳號被關閉後，透過購買東南亞跨國犯罪組織的假身份來重新組織，並發佈不實或具有分裂性的內容。
3. 精心制定內容和敘事清洗方案
在最近的一系列調查中，最引人注目的發現之一是代理實體或多個平台上的帳戶被用於「清洗」內容，從而提高了內容的可信度並混淆其來源，以至於甚至一些參與其製作的人也不知情。例如，Meta的調查中揭示出一份錯誤百出的、長達66頁的「研究報告」，聲稱美國政府隱瞞了COVID-19病毒的起源。該文件在 Zenodo.org上發佈後，由假帳號藉由兩個不同的YouTube和Vimeo影片進行宣傳；基於這些內容的文章隨後在LiveJournal、Medium和Tumblr上發布，最後，臉書、X（前身為推特）、Reddit和其他平台上的帳號放大了這些連結。
在2023年7月，美國網路安全公司Mandiant披露了另一起引人矚目的事件。一家與中國政府有關聯的公關公司借助美國招聘網站和新聞服務網站，招募大量不知情的美國人撰寫與中共敘事一致或批評美國政策的內容，並藉新聞服務網站在合法的新聞網站域名上發布其生成內容。2022年中，該公關公司成功地招募了一名音樂家和演員組織了一場在華盛頓特區的小型抗議活動，並將抗議活動的照片作為影響力活動的一部分進行傳播，目的是破壞當年的國際宗教自由峰會和美國議員禁止進口維吾爾人強迫勞動產品的努力。
4. 利用污名化和煽動方式詆毀真實報導並破壞民主社會
中國政府的假資訊行動不單僅僅宣傳親中訊息，還加倍下注於一場長期戰略，旨在試圖放大關鍵的政治和社會議題上的分歧，或者詆毀活動人士、記者、政策制定者和民主政府的聲譽。
例如在Meta平台上活躍的「垃圾偽裝」網絡，試圖騷擾或抹黑美國的記者（如樊嘉揚）、政治評論員和異議人士（如陳破空），甚至包括民選官員（如共和黨議員吉姆・班克斯和民主黨議員南希・佩洛西）。加拿大政府在8月曝光了一起5月份發生的事件是騰訊旗下的微信平台上一場聯合假訊息行動，試圖詆毀加拿大保守黨議員莊文浩（Michael Chong）的聲譽。莊的父親是中國和香港政府壓制行為的公開批評者。
此外，這些假資訊網絡還將矛頭指向智庫和其他非政府組織。這些組織的調查揭示了中共的跨國鎮壓和假資訊行動，有效地推動了公眾意識和政策因應。位於西班牙馬德里的非政府人權組織保護衛士（Safeguard Defenders）和位於澳洲的ASPI都受到了騷擾、威脅和冒名頂替的廣泛攻擊。ASPI發現，其在YouTube上排名前50的中文搜索結果中有70％是「由與中共有關聯的假帳號發佈的」。
就引起分歧的議題而言，微軟報告中發現 AI 生成的網路迷因圍繞著諸如美國的槍支暴力和「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等問題展開。ASPI的研究指出，與中共有關的假帳號試圖影響公眾對國內社會議題的討論，如性別、性侵和原住民人權等問題。這些帳號試圖放大公眾對生活成本壓力、以及針對澳洲政黨、議會和銀行系統等機構的虛假醜聞所帶來的不滿情緒。
5. 披露、反制假訊息行為下的新弱點
中共的宣傳人員有充分的理由投入更多的精力來掩蓋他們的假資訊行動。這在某種程度上得益於目前與中國有關的相關策略調查成果不斷積累，以及最近一系列美國聯邦起訴書明訂了假帳號網絡與中國公安部之間的關聯性，使得觀察者更容易追蹤並將具體活動歸咎於中國政府的影響力行動。例如，Meta和微軟能夠根據共同的發文模式、帳號運營商的位置、共同代理或服務器基礎設施的使用，或者中國網路上關於公關公司、網路安全公司和假新聞網站與政府關係的資訊，做出相對明確的歸屬。加拿大政府則發現，針對莊的網絡攻擊詆毀行動「極有可能」與北京有關，而ASPI表示所記錄到的行為與此前被曝光的中共相關秘密網絡行為相似。
然而，儘管遭到揭露，沒有跡象表明中共政權計劃停止其操縱行為。事實上，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中共將會在2024年美國和台灣總統選舉期間採取更為激進的行動。以上評估強調了民主回應的優點，有助於維護線上通訊和政治流程的完整性，包括技術公司的透明度報告、政府監測和網路安全公司的調查。但是，這也凸顯了一些弱點，例如在各平台上（特別是在較新和更小眾的服務上）監測和下架不一致，以及與中共有關的網絡利用這些漏洞來實現其影響目的的程度。
在其新的管理領導下，X已經移除了許多增加透明度和防止虛假行為的政策和團隊。同時，總部位於中國的字節跳動（byteDance）旗下的 Tiktok 在被記者詢問後，才刪除了數百個與Meta假帳號群網路相關的帳號。而中國科技巨頭騰訊的應用程式微信，至今仍未分享其他用戶在其平台上發現的宣傳行動相關資訊。在此背景下，公眾、公民社會、美國政策制定者以及民主同行們都需要施加壓力，並建立激勵機制，以迫使所有科技公司更加嚴肅地對待來自中國政府等方面的假資訊威脅。
莎拉・庫克是自由之家中國、香港和台灣的資深研究員。本文是作者關於中國假訊息演變系列文章中的第四篇。此文章也於2023年9月18日由《外交家》發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