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经济成长減缓时,政权的审查制度加速运转
莎拉‧库克
近几周,中国政府对与其国内经济成长减缓有关的新闻和评论进行审查已成为国际头条新闻。这是因为在中国,讨论金融或经济信息通常被认为比讨论关于中国民主或人权的问题,更少涉及政治敏感问题。
然而,最近一波涉及经济发展的言论审查并不罕见。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年中,每当经济出现问题时,中国共产党(中共)就会反复实施更严格的限制。
当前整治行动显著之处在于其侧重打击收入不平等、青年失业和老年人贫困等社会问题的内容。这些问题影响广泛且根深蒂固,可能会削弱中共执政的合法性基础。只要这些问题存在,相应的审查措施就会继续实施。
过往周期性的经济审查
在中国,任何可能对执政党或其最高领导层产生负面影响的新闻持续面临审查风险。但当经济表现良好——或至少与官方目标相符或优于其他主要经济体时(例如在疫情期间的某些时期)——当局往往会采取较为宽松的手段。
但这种相对宽容的态度往往在经济陷入困境时迅速消失。例如,中国股市在2015年多次暴跌。美国倡议团体“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对75份被泄露的审查指令(由美国的《中国数字时代》(China Digital Times)发布)进行了分析,发现与经济、股市和待定的经济政策立法有关的新闻在该年成为第二大被审查的热门新闻话题,而前一年则排名第七。
2018年和2021年,因中美贸易战和新冠肺炎 (COVID-19) 疫情引发的经济审查再次激增。凤凰新媒体和网易运营的财经新闻频道和应用程序面临停播或被要求勒令“整改”。报道称,政府要求记者和网站密切管理经济事务的新闻和评论。2021年8月,中国国家网信办(网信办)——中国最高层级的互联网监管机构——启动了为期两个月的清理行动,打击"恶意"歪曲经济信息的平台和账户,包括转载外国报道和评论的平台。
经济困境和不满情绪加剧
中国的经济曾一度预计在2022年底政府解除严格的“清零”封锁政策后复苏。然而,因国际紧张局势加剧、政治化打压科技公司、持续存在的房地产危机等问题削弱了中国对出口、国内消费支出和其他经济增长驱动力的需求。此外,新订《反间谍法》出台、中国排外情绪上升和外国投资者对中国供应链可靠性信任减少等,也降低了外国投资者的兴趣。美国商会(U.S. Chamber of Commerce)在3月份发布的年度调查报告中首次发现,大多数美国企业不再将中国视为他们的前三个重点市场之一。
同时,在中国各地,政府官员和企业(尤其是地方层面)面临着与工资拖欠、住房危机和其他经济问题有关的定期抗议活动。自去年夏天以来,自由之家的《异言网》记录了2022年6月至2023年4月间共计2,230起异议事件。其中住房抗议活动,包括与房地产公司破产有关的抗议,是《异言网》数据库中的主要现象之一,约占所有案例的40%。此外,从去年12月到今年2月,《异言网》统计了共370起工人抗议活动,是前一年同一时期数量的两倍多。
中国当前还面临着创纪录的高青年失业率。截至今年5月份已达到20.8%。预计随着夏季更多高校毕业生的涌入,失业率将进一步上升。此问题也可能会引起官方对年轻社会群体不满的担忧,特别是考虑到该群体在去年11月的“反清零”示威活动中所占比例很高。
控制叙事的最新措施
正是在此一背景下,政府监管机构和社交媒体审查员重点针对收入不平等、青年失业和老年人贫困等新兴敏感话题展開了打击行动。
近日引起国际关注的一个案例是新浪微博社交媒体平台宣布于6月26日封锁了知名财经评论员吴晓波(拥有近五百万的粉丝)和其他两个未透露姓名的个人账号。新浪删除了吴的最新帖子,并声称他“传播负面有害信息”,破坏了政府政策,特别是有关失业率和证券市场的言论。吴和其他经济专家去年因批评“清零”政策,社交媒体账户曾被多个平台暂时封禁。
另外还出现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案例,影响了中共通常认可的信息来源。例如,《搜狐新闻》于6月初在新浪微博上发布了一系列九张海报,强调突显了贫困、青年失业和残疾等种种社会问题。虽然內容多数引用中国政府的官方统计数据,仍然遭到官方全面封禁;截至6月15日,这些海报已全部被替换为空白的灰色框。本月稍早,包括知乎、微博和一席等在内的多个社交媒体平台,删除了有关安徽师范大学学者仇凤仙研究的视频讲座和新闻文章的引用。仇发现,她所调查的省级农民工中,有60%没有养老金,也无法退休,否则他们每月只能靠100到200元人民币(约合14到28美元)生活。尽管中共中央电视台(央视)在5月25日报道了仇的书籍出版并发现类似的研究结果,最近的相关引用仍遭审查删除。
自3月以来,中国国家网信办已全面禁止发布关于贫困、老年或残疾人面临困境的视频和帖子。其中一则已被移除的内容是记者胡晨峰制作的视频。该片段采访了一位每月生活费仅15美元的老年妇女,并与她一起购物,坚持为她支付了共计18美元的商品。该视频已从两个中国视频平台上下架,报道称胡的在线社交账户也被暂停。在3至4月期间,审核员删除了一些反对”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只是不够努力找工作”的类似评论文章和社交媒体帖子。这些内容是对中共青年团和中国中央电视台评论的强烈反弹之一。
助长疾病的药方
近期一轮的经济审查不同于以往因应股市暴跌等暂时性挫折所作出的措施,而是针对政策制定者难以解决的长期结构性弱点问题。因此,政府对经济数据的讨论更加严格地限制(即使信息来自官方渠道)这可能成为中国的常态,而非例外。
这些限制不仅对企业、投资者、记者和一般新闻读者带来了风险,对中共及其目标也是如此。经济新闻的严格审查会引发不信任,加剧人们对局势恶化的怀疑;这些疑虑反过来又可能会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因为消费者准备迎接最坏情况,谨慎的投资者则将生意投向其他地方。中共应该允许可靠数据的全面公开,不论形势有多严峻,而不是继续坚称一切安好。只有这样,民营部门和公民个人才能做出理性、明智的决策,以改善自身和国家的命运。
莎拉・库克是自由之家中国、香港和台湾的资深研究员。这篇文章也发表在2023年7月17日的《外交官》上。